封面新闻记者 胡倩 杨峰 林梦晴 刁明康 发自木里

当作大村里仅剩的大东巴，英扎次里要忙的事好多，布帛菽粟、婚丧嫁娶，还有节日庆典，只消找来，他都前去主理。他跟别东谈主开打趣，刻画我方是“被种在村里的树”。英扎次里险些每天都要造东巴手工纸，如斯三十年。

俄亚大村口，男东谈主牵马而过

炊烟准时从村子起飞来，男东谈主牵马、喂猪，女东谈主织麻、编火草，47座水磨坊流了五百多年，铁匠家或然传出“咣啷”声。当“金佐措”响起来，衣裳大裙摆的东谈主们在广场前跳舞，东巴乐器的节拍起起落落。82平淡公里的俄亚大村，住着1700多位原住民，于今保存着最完满的纳西族民俗文化和最原果真古建造。这些是大东巴英扎次里想留住的。

女东谈主们起步当车，编草织麻

薄暮完结时，他老是可爱爬上大村山顶。英扎次里的视野跃过龙达河，穿过桥上马帮，落在对面改造绵延的绿田上。无量河的支活水翻脸后汇合，激起多数白色浪花，依傍着河水，统统这个词村子就这么嵌在阶地之间，重重叠叠，邃密得好似一簇蜂巢。

嵌在阶地间的大村

大东巴的三十年

纳西族聚居的俄亚大村里，东巴是主理庆典举止的“智者”，他们学习、传授纳西族文化想想，从歌曲、跳舞、字画，到经籍、历史、医术，“百科常识，学无遗力”。英扎次里告诉我们，18岁时，他从听、说、读、写东巴翰墨运转学，十年后，成为了俄亚大村的东巴。不知谈从哪年运转，他被村里东谈主称作“大东巴”。

险些每天都有不同容颜的村民来英扎次里家。

今天，英扎次里要当“大夫”。三十多岁的妇女背着襁褓里的孩子来，进了屋门，她运转跟英扎次里刻画症状：孩子嘴里生了疮，用药不见好，一周多来哭得不断。交谈了一番后，英扎次里抱过孩子，搂在怀里轻哄。

英扎次里将孩子抱还给母亲，告诉她，孩子莫得大事，持续用药就好，“不要忧心”。听到大东巴的话，妇女紧蹙的眉头一下收缩，她笑着弯了弯身子，挥了挥手里带来的一提蔬菜瓜果，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感谢的话。

更多的时候，大东巴要主理节日的庆典。每到这时，英扎次里会穿上纳西东巴的宽长袍子，念起祭祀祷告的经文，摇响手中的法器，祈求五谷吉祥助长，也祈福村民躯壳矫健。

大到婚嫁葬丧，家里东谈主要出远门，小到薄物细故，母鸡生了小些的蛋，只消找来不论白手如故提了蔬果，英扎次里都维护，尽管或然仅仅念几句话、吹持续。“问完以后，他们宽心。如若不准，他们也不怪”，他说。

英扎次里为村民占卜各种活命事项

搏斗的村民告诉我们，险些每天都能看到英扎次里的院子前曝晒着东巴纸。

早上，英扎次里从山上砍来野生荛花和苟树枝，用水浸泡、蒸煮和曝晒几个小时。如斯重复数次后，枝干的褐色外表失去当然黏着性，被整个剥落下来。然后，用水焯去树皮的杂质，将荡涤过的树皮手工舂打，直至流出树浆，造纸的原材料便有了。

完成这谈经过，大提要亏蚀六七个小时。煮树枝的锅黑得发亮，英扎次里说，几十年来，他险些照旧习惯和“大锅煮树枝”为伴。

\n\t\t\t\t\t\t\t“大锅煮树枝”\n\t\t\t\t\t\t\t

英扎次里将长长方方的木槽浸入水中，倒入深象牙白色的原浆，用手搞乱、摊平。几分钟后，木槽从水中打捞起，等树浆形成薄片，他再迅速把木槽底倒扣于一块木板上。轻轻揭开，纸胚平铺在木板上，英扎次里再用滚轮刷和河畔的石头打磨平整。

正午的阳光暴晒一轮，一张结识的草木灰东巴纸便作念好了。英扎次里暗示这时可以上手摸了，这是他每次作念出纸后的“第一个动作”。他告诉我们，抚过纸面时，掌心能感受到植物的丝缕头绪。

恭候太阳暴晒的东巴纸

作念了三十年东巴，造了三十年纸，英扎次里以为，作念东巴不难，造东巴纸也并不复杂，“仅仅需要一些耐烦，和时候”。他的话音又拐了一谈弯：“关联词时候和耐烦啊，并不易得”。

当“金佐措”响起来

荛花有微毒，砍树、剥皮潜入，英扎次里的皮肤或然会起红疹子，但也因此，东巴纸领有了防虫抗蛀的特质，“纸寿千年、千年不腐”。

为了考证，英扎次里拿来几年前用牛皮纸写成的经文，又拿出一册保存了几十年的东巴纸册。牛皮纸暗黄，上头布满风化、蛀蚀的龙套，东巴纸象牙白，时候仿佛莫得在它身上留住萍踪。“见过东巴纸以后，我就不想再写牛皮纸了”，英扎次里反复摩挲着两种纸，视野久久地安身在东巴纸上：“东巴纸才稳当写东巴翰墨”。

在最结子的东巴纸上，英扎次里写下他所掌合手的最陈旧的东巴翰墨，一种原始的、世界上少许数尚且存辞世的丹青象形翰墨。

一个简笔画常人饱读起装满小雀斑的肚子，再一个常人饱读起空空的肚子，用丹青贯串起来，这表露的是“要吃饱不成饿”；一个常人半弯着身子收拾一株麦穗植物，另一个常人挺着空肚皮，这代表“缱绻未雨”……

东巴翰墨“缱绻未雨”

要吃饱，似乎是东巴口授心授下来的“大机灵”，英扎次里笑着告诉我们，“吃饱了，才有劲气作念事，好男儿要吃饱，好女子也要吃饱”。

除了基础翰墨和成语，东巴翰墨还纪录着几千年来的据说、故事、经文和诗歌。“寰球面小小的地球里，愿东谈主的躯壳吉祥健康……东谈主类活命在六合之下，深海底之上，活命在幸福的地球里，东谈主类的生命啊！”，英扎次里传诵起这首东巴诗歌，将音调拉得悠悠长长。

东巴翰墨纪录下的东巴诗歌

唱完，他站起身，“走吧，到我望望村子的时候了”。在块石堆砌和木柱搭建而成的土掌房里，村里的女东谈主席地坐成一圈，织入辖下手上的麻布和火草。孩子们光脚啃着面饼，激情怡悦。炊烟准时从村子起飞来，水磨坊流得赶紧。男东谈主牵马从桥上走过，铃铛声传得很远。

在逐户逐户平整广宽的屋顶上，梯子从一户房顶斜搭着另一户房顶，漫衍的东谈主可以走很远。英扎次里告诉我们，村里有吵杂的举止时，他们会在屋顶上摆席、吃酒，“这里的黄酒是最香的”。

傍晚，在“幸福花开寨”广场前，男东谈主和女东谈主们站成一圈，跳起“金佐措”——一种陈旧的纳西族歌舞。大东巴英扎次里在前引颈，东谈主们左手叉腰，右手搭在前东谈主的肩头，一边唱歌一边跳舞，跨部前后扭转，东巴手中的东巴乐器有节拍地起起落落，顿脚声交汇混响。

在广场前，男东谈主女东谈主们一王人跳舞

每到这个这时候，英扎次里嘴里传诵的诗歌即是欢畅、悠扬的音调了。

镜头瞄准百年古寨

当荛花和苟树皮被无量河流过的水浸泡时，英扎次里老是要永恒地、安静地看着，沙砾和杂质自在析出，显出树木本来的面容。

57岁这一年，英扎次里以为我方站在了一条河流的尾闾。作念东巴、造东巴纸，三十年来，他只作念这两件事，当今却自在有了“干不动”的念头。

这几年，走进东巴家的，险些莫得年青容颜，“村里年青东谈主，运转不学东巴，不信东巴了”。掰入辖下手指头数了一遍，英扎次里有些矜恤，我方照旧几年莫得带出一位东巴门徒了。几年前，一个年青门徒告诉他，作念东巴挣不到钱，便跑到云南打工去了。

险些是和他收不到门徒前后脚，英扎次里看到，村里有越来越多的年青东谈主运转作念直播网红。“我搞不懂那些，年事太大了”，英扎次里蓝本以为，村里的直播和他“不紧迫”。直到半年前，他的儿媳妇也成为了其中一员。

“家东谈主们，点点关怀，我持续带你们望望山上的铁匠家”，“‘伙婚’吗？这是很老的习惯，当今我们都按照一家一计制来”，英扎次里的儿媳妇斜挎着尼龙制的小包，头发编成干练的麻花辫，用自拍杆举入辖下手机，将镜头瞄准我方和俄亚大村。每六合午一两点钟，她都要运转直播，“和榜上的老迈姐姐们保持互动”。

英扎次里的儿媳妇24岁，她告诉我们，村里的年青东谈主的遴选并未几，“似乎唯一两条路”，出去打工，或者作念网红。

英扎次里的儿媳妇正在作念直播

她直播的东谈主气不高，但每天也能有几十块的收入，关于她来说，这照旧“很够用”了。作念东巴，似乎不是村里年青东谈主议论的首选，英扎次里的儿媳妇说，“嫁过来之前，我以致不知谈村里有东巴，更莫得听说过还可以作念东巴”。

俄亚大村有168位直播网红，俄亚乡党委文告陈兴国告诉我们，这里真实能算得上“中国网红第一村”。旅客走到俄亚大村隔壁，只消略略行走几百米，一定能看见一位手持支架直播的网红。主播们将镜头瞄准他们所活命的俄亚大村，高声地向屏幕皮毛隔沉的网友先容村子的气象。

大村内遍地可见的直播镜头

主播的直播间或然会遭遇下线关闭提示，一位俄亚村网红向我们评释，因为“有些（东谈主）老是用‘伙婚’话题引流”，又或是捏造一些村里的猎奇故事博取流量，“不幼年主播以此发财”。俄亚乡的又名政府职责主谈主员告诉我，他们也被有些“口无庇荫”的村网红搞得头疼。

不外，就像村口的河流被倒塌的树干截断，东谈主们便在树干后安心些的河面淘洗衣服。俄亚大村正在发生变化，不啻是截断，还有新的流淌。

“多亏了这些网红博主”，俄亚乡政府职责主谈主员告诉我们，村里依靠直播卖出去许多农家具，村里的手工织品和牵挂品的销量也可以。英扎次里说，最近，他对主播的气派有所改变。这一个月来，儿媳妇随着他学了东巴翰墨的书写和历史，准备在直播中进行造就。

在英扎次里每天造纸和写东巴翰墨的耳染目濡下，他的儿媳妇准备作念一场造东巴纸的直播，“让更多东谈主看到东巴文化，看到信得过的村子”。

留住俄亚大村

夏令，俄亚的天黑得很晚。下昼七八点，日落的霞光细细地洒下，山谷风将许多户门前的三角梅吹得微微震动，一副懒洋洋的姿态。

倘若天气坏一些，碰上了雷暴降雨，村里梗概率是要丢失网罗和信号的，这便回到了大村最“原始”的无网期间。没主义，俄亚村的主播们便休息一天，他们坐在房屋内，吃着酥饼喝黄酒。或然候，年青东谈主也会加入编草的活计中，几家几户坐在一齐，笑着聊天、喝茶。

英扎次里将我方的微信名字取为“俄亚东巴”，一又友圈里老是展示着他作念庆典、跳歌舞的内容。在他最答应的一张相片里，英扎次里头戴着五福冠，身着深红色袍子，手持东巴法器，动作幅度大而舒展，目光尖锐。

英扎次里最答应的相片

“（这个工夫）我想传给门徒也可以，哪怕不是东巴，这村子内部的年青东谈主也可以学”。薄暮从山那里一点点罩下来，英扎次里掰入辖下手指说，“如若我不传，以后还会失传的”，他老了，比及六十岁，就作念不动东巴纸了。

英扎次里的死后，河流弯曲。这一年来，犬子和儿媳终于对东巴造纸和文化传承表表露了一点趣味，这让英扎次里有了“盼头”。

“纳西古城在丽江，纳西古寨在俄亚”，俄亚乡党委文告陈兴国向封面新闻记者先容，俄亚大村地处云南和四川两省五县接壤处，有五百多年的聚居发展历史。他告诉我们，往时，俄亚恒久与外界交通未便，“出行全靠东谈主背马驮”，但也因此保留了独到的建造、文化和农耕活命方式。

随着期间的发展，S463线亚三公路通车，G277国谈全线理会，俄亚大村与外界的贯串变得邃密，“从亚丁到俄亚，只消三个多小时的车程”。

如今，村子房屋蓝本“上百居民连成一派”的结构被龙套，许多屋子“邻接但不叠加”，在保留个东谈主秘密的前提下，举座仍旧是一体的蜂窝式建造群，最大收时势保留了原始的古建造群。

陈兴国表露，这几年来，俄亚大村有了一些变化，“该丢弃的，我们丢弃”。看到马粪落满村里的小谈，乡政府出资组建了一支计帐队列，每天在村里捡拾垃圾、计帐肮脏。“不敢保证阔气干净，但尽最猖狂保持整洁”，陈兴国说。

为了撕掉不合适村子发展实质的流量标签，陈兴国告诉村里的上百名网红，“不信得过的话，我们不说；不了解的事，我们不辩论”。他挑选了村里的十几位网红和年青东谈主，请他们担任义务造就导游。此外，他还告诉我们，当今村子中央有一大片花卉地，内部长满格桑花，而在几年前，那如故一派违纪搭建的马圈。

仍有一部分格外的东西留了下来。在有限的经费支撑下，俄亚乡政府在村里建了一处“东巴文化传习所”，让东巴们在此传授文化、展示造纸经过。为了保存古寨的历史风貌，在修缮房屋建造时，乡政府建议“修旧如旧”的条目，不允许村民们松驰改变时势，进行扩建或增高。陈兴国说，最近，他们还想将村里的灭亡房屋改形成东巴文化博物馆，“让文化有更多的‘流动’空间”。

俄亚一位四十多岁的东巴指着村里的文化广场，比划着告诉我们，固然有些变化，但大村如故他心中的时势，“马帮莫得隐藏，东巴也不离开”。我们交谈间，几名旅客走出村子，朝我们笑着，比出一个大拇指，“大村可以哦”！

日出时，许多牵着骡马从桥上走过的年青东谈主摇着铃铛，就像据说里的“茶马古谈”一般，闲静地走出俄亚大村。大桥上，和他们擦肩而过的，有连二赶三的旅行者，也有轰鸣的隐约机和摩托车。

桥上牵马而过的孩子

这是纳西大东巴英扎次里想留住的俄亚大村开yun体育网。